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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诗经》十五国风,独不及楚,楚声之不同于中夏,其故可思。中国文学之南北分流,由来久矣!楚俗信巫而尚鬼(王逸说),又地险流急,人民生性狭隘(郦道元《水经注》)。故其发为文学,多闳伟窈眇之思,调促而语长,又富于想象力。加以山川奇丽,文藻益彰,视北方之朴质无华,不可“同年而语”。稽之古籍,有楚康王时之楚译《越人歌》:
译者之技术高明,令人想见楚人诗歌格调。语助用“兮”字,此在《三百篇》内,已多有之;特楚人于两句中夹一“兮”字,句调较长,为异于风诗作品耳。又如徐人歌诵延陵季子之辞:
句法亦略同于《越人歌》。此楚文学形式上异于中原文学之一点也。
《论语·微子篇》载:楚狂接舆歌而过孔子曰:
《史记》引第三四句,作“往者不可谏兮,来者犹可追也!”《庄子》引前四句则作“凤兮!凤兮!何如德之衰也?来世不可待,往世不可追也!”二书所载不同,而较《论语》句末各增“也”字,便有往复丁宁之意。证之《离骚》多有此种句法,则《论语》所纪录,已稍失楚歌之语调。同时有《孺子歌》:
则又句调近于《徐人歌》,而与后来之《九歌》同一轴杼者也。
《楚辞》至《九歌》出现,始正式建立一种新兴文学。汉王逸云:“昔楚国南郢之邑,沅、湘之间,其俗言鬼而好祠。其祠必作歌乐鼓舞,以乐诸神。屈原放逐,窜伏其域,怀忧苦毒,愁思沸郁,出见俗人祭祀之礼,歌舞之乐,其祠鄙陋,因为作《九歌》之曲。”(《楚辞章句》)以《九歌》为“屈原之所作”,后人已多疑之。宋朱熹谓:“荆蛮陋俗,词既鄙俚,而其阴阳人鬼之间,又不能无亵慢荒淫之杂。原既放逐,见而感之,故颇为更定其词,去其泰甚。”(《楚辞集注》)此虽臆说,而以《九歌》曾经屈原修改润饰,殆无可疑。《九歌》本为民间祠神之曲,而其形式除每句皆夹“兮”字,以楚国歌辞之普遍句法外,绝少其他方言俗语,而杂其间;而且文采斐然,未见“其词鄙陋”;非富有文学修养之人加以润色,不能及此。屈原受《九歌》影响,以作《离骚》;《九歌》经原修改,而益增其声价;两者有连带关系,亦不必多所怀疑也。
近人王国维称:“周礼既废,巫风大兴;楚、越之间,其风尤盛。”(《宋元戏曲史》)证之王逸所谓:“其祠必作歌乐鼓舞以乐诸神”,知当时楚、越之巫,必兼歌舞,而自有一种祠神歌曲,别成腔调。所作《九歌》之作,或原依其腔调而为之制词,或本有歌词而原为之藻饰,现已无从断定。而在音节上,与风格上,显带沅湘民间歌曲之浓厚色彩,则可断言也。
《九歌》为沅湘间祠神之曲,有《东皇太一》、《云中君》、《湘君》、《湘夫人》、《大司命》、《少司命》、《东君》、《河伯》、《山鬼》、《国殇》、《礼魂》等十一篇。古人以“九”为数之极,其后宋玉亦作《九辩》,非必其数为九篇也。
《九歌》用之“乐神”,而多为男女慕悦之词,此自民歌之本色。论其描写技术,或清丽缠绵,或幽窈奇幻。例如《湘君》:
《湘夫人》:
《少司命》:
《山鬼》:
较之十五国风,无论技术上、风调上,皆有显著之进步。南人情绪复杂,又善怀多感,而出以促节繁音,为诗歌中别开生面,宜其影响后来者至深也。
《国殇》一篇,慷慨雄强,表现三湘民族之猛挚热烈性格:与其他诸作,又不同风;于此不能不叹楚才之可宝矣!移录如下: