齐之历城人。耿京聚兵山东,弃疾为掌书记,即劝京决策南向。
绍兴三十二年(1162),京令弃疾奉表归宋。高宗劳师建康,召见,嘉纳之,授承务郎,改差江阴签判。弃疾时年二十三。
乾道四年(1168),通判建康府。六年,孝宗召对延和殿。时虞允文当国,帝锐意恢复。弃疾因论南北形势及三国、晋、汉人才,持论劲直,不为迎合。以讲和方定,议不行。出知滁州,辟江东安抚司参议官。留守叶衡雅重之。衡入相,力荐弃疾慷慨有大略。召见,迁仓部郎官,提点江西刑狱,加秘阁修撰。调京师转运判官,差知江陵府,兼湖北安抚。迁知隆兴府,兼江西安抚。以大理少卿召,出为湖北转运副使,改湖南,寻知潭州,兼湖南安抚。奏乞别创一军,以湖南飞虎为名。军成,雄镇一方,为江上诸军之冠。加右文殿修撰,差知隆兴府,兼江西安抚,以言者落职。
绍熙二年(1191),起福建提点刑狱。召见,迁大理少卿,加集英殿修撰,知福州,兼福建安抚使。又欲造万铠,招强壮,补军额,严训练。事未行,台臣王蔺劾其“用钱如泥沙,杀人如草芥,旦夕望端坐闵王殿”,遂丐祠归。庆元元年(1195)落职。久之,起知绍兴府,兼浙东安抚使。四年,宁宗召见,加显谟阁待制,寻差知镇江府。坐缪举,降朝散大夫,提举冲佑观。进枢密都承旨,未受命而卒。
弃疾豪爽,尚节气,识拔英俊。尝谓:“人生在勤,当以力田为先。北方之人,养生之具,不求于人,是以无甚富甚贫之家。南方多末作以病农,而兼并之患兴,贫富斯不侔矣。”故以稼名轩。雅善长短句,悲壮激烈,有《稼轩集》行世。(节录《宋史》卷四百一《辛弃疾传》)
今所传《稼轩长短句》十二卷,有王氏四印斋所刻词本,吴氏石莲庵刻《山左人词》本,陶氏涉园影《宋金元明本词》续刻本。又稼轩词四卷,有毛氏汲古阁《宋六十家词》本。万载辛启泰刻《稼轩集钞存》,诗文辑自《永乐大典》,并附年谱,词则全依毛本,所谓辛氏祠堂本也。又汲古阁影宋钞《稼轩词甲乙丙丁集》,有商务印书馆影印本,甚精。近人邓广铭著《稼轩词编年笺注》,附《辛稼轩先生年谱》,采辑之富,为历来治辛词者所未有。
稼轩晚年来卜筑奇狮,专工长短句,累五百首有奇。但词家争斗秾纤,而稼轩率多抚时感事之作,磊砟英多,绝不作妮子态。
稼轩雄深雅健,自是本色,俱从南华、冲虚得来。然作词之多,亦无如稼轩者。中调、短令亦间作妩媚语。观其得意处,真有压倒古人之意。
稼轩之词,胸有万卷,笔无点尘,激昂排宕,不可一世。今人未有稼轩一字,辄纷纷有异同之论,宋玉罪人,可胜三叹。
辛稼轩别开天地,横绝古今,《论》、《孟》、《诗》小序、《左氏春秋》、《南华》、《离骚》、《史》、《汉》、《世说》、《选学》、李、杜诗,拉杂运用,弥见其笔力之峭。
稼轩不平之鸣,随处辄发,有英雄语,无学问语,故往往锋颖太露。然其才情富艳,思力果锐,南北两朝,实无其匹,无怪流传之广且久也。
世以苏、辛并称。苏之自在处,辛偶能到之;辛之当行处,苏必不能到;二公之词,不可同日语也。
后人以粗豪学稼轩,非徒无其才,并无其情。稼轩固是才大,然情至处后人万不能及。北宋词多就景叙情,故珠圆玉润,四照玲珑。至稼轩、白石,一变而为即事叙景,使深者反浅,曲者反直。吾十年来,服膺白石,而以稼轩为外道。由今思之,可谓瞽人扪籥也。稼轩郁勃,故情深;白石放旷,故情浅;稼轩纵横,故才大;白石局促,故才小。惟《暗香》、《疏影》二词,寄意题外,包蕴无穷,可与稼轩伯仲,余俱据事直书,不过手意近辣耳。
苏、辛并称。东坡天趣独到处,殆成绝诣,而苦不经意,完璧甚少。稼轩则沉着痛快,有辙可循,南宋诸公,无不传其衣钵,固未可同年而语也。稼轩由北开南,梦窗由南追北,是词家转境。
苏、辛皆至情至性人,故其词潇洒卓荦,悉出于温柔敦厚。世或以粗犷托苏、辛,固宜有视苏、辛为别调者矣。张玉田盛称白石,而不甚许稼轩,耳食者遂于两家有轩轾意。不知稼轩之体,白石尝效之矣。集中如《永遇乐》、《汉宫春》诸阕,均次稼轩韵,其吐属气味,皆若秘响相通,何后人过分门户耶?
稼轩词龙腾虎掷,任古书中理语、廋语,一经运用,便得风流,天姿是何夐异!
学稼轩,要于豪迈中见精致。近人学稼轩,只学得莽字、粗字,无怪阑入打油恶道。试取辛词读之,岂一味叫嚣者所能望其顶踵?
蒋藏国士铨为善于学稼轩者。稼轩是极有性情之人。学稼轩者,胸中须先具一段真气、奇气,否则虽纸上奔腾,其中俄空焉,亦萧萧索索,如牖下风耳。
晏、秦之妙丽,源于李太白、温飞卿;姜、史之清真,源于张志和、白香山。惟苏、辛在词中,则藩篱独辟矣。读苏、辛词,知词中有人,词中有品,不敢自为菲薄。然辛以毕生精力注之,比苏尤为横出。吴子律曰:“辛之于苏,犹诗中山谷之视东坡也。东坡之大,殆不可以学而至。”此论或不尽然。苏风格自高,而性情颇歉。辛却缠绵悱恻,且辛之造语俊于苏。若仅以大论也,则室之大不如堂,而以堂为室,可乎?
南宋词人,白石有格而无情,剑南有气而乏韵,其堪与北宋人颉颃者,唯一幼安耳。近人祖南宋而祧北宋,以南宋之词可学,北宋不可学也。学南宋者,不祖白石则祖梦窗,以白石、梦窗可学,幼安不可学也。学幼安者,率祖其粗犷滑稽,以其粗犷滑稽处可学,佳处不可学也。幼安之佳处,在有性情,有境界,即以气象论,亦有傍素波、干青云之概,宁后世龌龊小生所可拟耶?东坡之词旷,稼轩之词豪。无二人之胸襟而学其词,犹东施之效“捧心”也。读东坡、稼轩词,须观其雅量高致,有伯夷、柳下惠之风。白石虽似蝉蜕尘埃,然不免局促辕下。
稼轩《中秋饮酒达旦,用〈天问〉体,作〈木兰花慢〉以送月》曰:“可怜今夜月,向何处,去悠悠?是别有人间,那边才见,光景东头?”词人想象,直悟月轮绕地之理,与科学家密合,可谓神悟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