中国韵文史

第十四章 律诗之极盛

龙榆生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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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自大历以迄长庆,六七十年间,有意别辟户庭之诗家,约可分为平易与奇险二派韩愈为后一派代表,孟郊卢仝李贺之属辅之;由张籍王建,以下逮元稹白居易,则属于前一派;分庭抗礼,并见创造精神。此外作者亦多,而创格稀见;性灵陶写,多以律诗,绝句亦甚盛行,故当补述。

大历年间诗人纷出

  《唐诗纪事》以卢纶(字允言河中人)、钱起吴兴人)、郎士元(字君胄中山人)、司空曙(字文初广平人)、李端(字正己赵郡人)、李益(字君虚姑臧人)、苗发晋卿子)、皇甫曾(字孝常丹阳人)、耿湋(字洪源,河东人)、李嘉祐(字从一赵州人)为大历十才子。《唐书》有吉中孚鄱阳人)、韩翃(字君平南阳人)、崔峒夏侯审,而无郎士元皇甫曾李益李嘉祐。要之诸人在当日诗坛,皆有所自树,且多以律绝擅长者也。

  最工律诗,故当时有“前有,后有”之说。李益贞元末,与李贺齐名;每一篇成,乐工争以赂求取之,被声歌供奉天子(《碧鸡漫志》)。王世贞云:“绝句李益为胜,韩翃次之。”(《艺苑危言》)张实居论七律云:“天宝以还,并鸣;中作者尤多,韦应物皇甫伯仲()以及大历十子,接迹而起,敷词益工,而气或不逮。元和以后,律体屡变;其造意幽深,律切精密,有出常情之外;虽不足鸣大雅之林,亦可谓一倡三叹。”(《师友诗传录》)然则虽谓自大历以来,为律诗之极盛时代可也。

  十子之外,刘长卿(字文房河间人)以律诗负盛名,有“五言长城”之自负语;七律影响亦大。秦系(字公绪会稽人)与长卿善,诗亦功力悉敌。又有释皎然(姓氏,长城人)、严维(字正文山阴人)之流,作家盖多不胜举矣。录诸家代表作各一首:

  《送拾遗归上都》(刘长卿

若为天畔独归,对水看山欲暮
穷海别离无限路,隔河征战几归
长安万里传双泪,建德千峰寄一
想到邮亭愁驻马,不堪西望见风

  《山中酬补阙见访》(钱起

日暖风恬种药,红泉翠壁薛萝
幽溪鹿过苔还静,深树云来鸟不
青琐同心多逸兴,春山载酒远相
却惭身外牵缨冕,未信尊前倒接

  《春思》(皇甫曾

莺啼燕语报新马邑龙堆路几
家住层城邻苑,心随明月到
机中锦字论长恨,楼上花枝笑独
为问元戎车骑,何时返斾勒

  《赠钱起秋夜宿灵台寺见寄》(郎士元

石林精舍武溪,夜扣禅扉谒远
月在上方诸品静,心持半偈万缘
苍苔古道行应遍,落木寒泉听不
更忆双峰最高顶,此心期与故人

  《至德中途中书事却寄李僩》(卢纶

乱离无处不伤,况复看碑对古
路绕寒山人独去,月临秋水雁空
颜衰重喜归乡国,身贱多惭问姓
今日主人还共醉,应怜世故一儒

律诗盛行期之歌行

  在律诗盛行之际,有韦应物京兆长安人)、柳宗元(字子厚河东人),绍述,上规钱榘谓:“公古澹,胜于右丞,故于为独近。”(《砚佣说诗》)应物又兼擅歌行,为白居易所推服。居易尝云:“近岁韦苏州歌行,才丽之外,颇近兴讽。其五言诗又高雅闲澹,自成一家之体。今之秉笔者,谁能及之?”(《与九书》)其歌行如《鸢夺巢》:

野鹊野鹊巢林,鸱鸢恃力夺鹊
吞鹊之肝啄鹊,窃食偷居常自
凤凰五色百鸟,知鸢为害何不
霜鹯野鹞得残,同啄膻腥不肯
可怜百鸟生纵横,虽有深林何处宿

则亦与氏新乐府同其旨归者也。宗元诗刻意学,代表作如《南涧中题》:

秋气集南涧,独游亭午
回风一萧瑟,林影久参
始至若有得,稍深遂忘
羁禽响幽谷,寒藻舞沦
去国魂已远,怀人泪空
孤生易为感,失路少所
索寞竟何事?徘徊只自,谁为后来者,当与此心

苏轼以为“忧中有乐,妙绝古今”。盖由盘郁之久,一时触发,又非大之所能笼罩矣。

大历后诗

  大历后诗,宗元之外,有刘禹锡(字梦得彭城人)。论者以为高于刘长卿(《说诗晬语》)。禹锡晚年,多与白居易唱和,时号“”。其诗讽托幽远,又极注意民歌。既以王叔文党,坐贬朗州司马,蛮俗好巫,尝依骚人之旨,倚其声作《竹枝词》十馀篇,武陵溪洞间悉歌之(《全唐诗》小传)。居易相继有作,遂开后来倚声填词之风焉。为录《竹枝》二首如下:

山桃红花满上蜀江春水拍山
花红易散似郎意,水流无限似侬

瞿唐嘈嘈十二,此中道路古来
长恨人心不如水,等闲平地起波

  原律诗之为体,最宜竞巧一句一字之间,雕镂风云,涂饰花草。人酬应之作,以此为多。而二派之外,独出心裁尚古体;禹锡又复注意民歌,以一变近体律绝之风格;亦研究代诗歌史者所不容忽也。

《中国韵文史》:上海古籍出版社二零零二年版。
听琴斋主人制作(更新于二零一七年四月六日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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