中国韵文史

第二十一章 散曲之南调作家

龙榆生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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从北曲到南曲的转变

  人散曲,悉用北调。至初,南曲犹未大行。最早之南调,惟《南宫词纪》载《琵琶记》作者高则诚永嘉平阳人)之《商调二郎神》“秋怀”一套。其后杨维桢刘东生偶有传作。周宪王朱有燉)《诚斋乐府》,虽以北调擅长,亦为南曲之一大作家。至陈铎(字大声,号秋碧金陵人)、沈仕(字懋学,一字子登,号青门山人仁和人)二家出,而散曲中始渐行南调。沈德符称:“人俱娴北调,而不及南音。今南曲如《四时欢》、《窥青眼》、《人别后》诸套最古,或以为人笔,亦未必然。即沈青门陈大声辈,南词宗匠,皆本朝化治间人。又同时如康对山王渼陂二太史,俱以北擅场,而染指于南。”(《顾曲杂言》)由此,可知风气之转移,盖在二家崛兴之后;北鄙之乐,深入人心,匪一朝一夕之所能改也

陈铎沈仕

  陈铎官指挥使,沈德符已有“今皆不知其为何代何方人”之叹,而特推为“我朝()填词高手”。又谓:“今人但知陈大声调之工耳!其北《一枝花》‘天空碧水澄’全套,与马致远‘百岁光阴’[1],皆咏秋景,直堪伯仲。又《题情》《新水令》‘碧桃花外一声钟’全套,亦绵丽不减人。本朝词手,似无胜之者。”(《顾曲杂言》)惟张旭初独于深致不满,谓:“陈大声金陵将家子,所为散套,尚多借袭,而才情亦浅。然句字流丽,可入弦索。如《三弄梅花》一阕,颇称作家。”(《衡曲麈谭》)本工词,而南曲特胜;褒贬,皆不免于过情。其温柔绮腻之作,固散曲中之大家数也。录《中吕锁南枝》“风情”一段:

肠中热,心上,分明有人闲论
他近日恩情又在他人
要道是真,又怕是
抵牙儿猜,皱眉儿

  沈仕工词曲,绝意仕进,有前贤旷达之风(厉鹗《唾窗绒跋》)。沈德符以与陈铎并称,誉为“填词高手”。至其“所作多偎红倚翠之语,未免以笔墨劝淫”(跋)。后来梁辰鱼《江乐白苎》,且有效沈青门《唾窗绒》体之作,可想见影响之大。散曲中之香奁体,殆以青门为最工矣,近人任讷称其“冶艳之中,生动新切。其失在偶摹人淫亵之作,而后人踵之者,又变本加厉,皆标其题曰效沈青门体,氏遂受谤无穷”(《散曲概论》)。观其风流狎昵之作,果足荡人情志;然情歌中有此一格,亦极可观也。录《懒画眉》“春怨”及《锁南枝》“幽会”各一段:

倚阑无语掐残,蓦然间春色微烘上脸
想思薄幸那冤,临风不敢高声,只教我指定名儿暗咬

爹娘睡,暂出,不教那人虚久
一见喜盈,芳心怎生
身惊颤,手乱,百忙里解花了绣裙

唐寅祝允明

  二家之后,腔未起之前,尚有唐寅(字子畏,号伯虎)、祝允明(字希哲,号山,又号枝指生)、文徵明(名,以字行)三人,并居吴下,特工南曲,名尤盛。录作《黄莺儿》“闺思”及作《金落索》“四景”各一段:

细雨湿蔷,画梁间燕子,春愁似海深无
天涯马,灯前翠,马前芳草灯前
梦魂,云山万,不辨路东西

东风转岁,院院烧灯
陌上清明,细雨纷纷
天涯荡子心,尽思
只见人归不见
合欢未久难抛,追悔从前一念
伤情处,恹恹独坐小窗
只见片片桃,阵阵杨,飞过了秋千

  南曲多温柔细腻,偏写儿女私情;此与南朝乐府中之歌,一派之词,在文学上,俨然自成一系统。然在散曲方面,有南人兼长北调者;即南调中亦间有慷慨激昂之作。特举其大者言之,南北风尚,故自不同耳。

王守仁

  王守仁(字伯安,号阳明馀姚人)以一代大儒,偶为南曲,一洗妖媚绮靡之习,充分表现作者抱负;风格不在北调诸家之下,亦南曲中之生面别开者也。《南宫词纪》存其《双调步步娇》“归隐”一套,移录一段如左:

乱纷纷鸦鸣鹊,恶狠狠豺狼当,冗费竭民
怎忍见人离散,举疾首蹙额相
簪笏满朝,干戈载,等闲间把山河动

附注:

[1]与马致远‘百岁光阴’:原书作“兴马致远‘百岁光阴’”,殆“兴(興)”“与(與)”形近之讹,此据文义改。

《中国韵文史》:上海古籍出版社二零零二年版。
听琴斋主人制作(更新于二零一七年四月六日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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