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自柳永多作慢词,恢张词体,疆域日广,其所容纳之资料,遂亦日见丰富。惟在永为应教坊乐工之要求,倚曲制词,势必求谐音律,不能无所拘制;且为迎合群众心理,不得不侧重于儿女之情,“骫骳从俗”,以取悦于当世;而体势既经拓展,曲调又极流行,高尚文人,亦多娴习;乃有感于此种新兴体制之可以应用无方,而仅言儿女私情,不足以餍知识阶级之欲望;于是内容之扩大,相挟促进词体,以入于解放之途;而苏轼以横放杰出之才,遂为词坛别开宗派;此词学史上之剧变,亦即词体所以能历久常新之故也。
胡寅尝称:“词曲者古乐府之末造;然文章豪放之士,鲜不寄意于此者,随亦自扫其迹,曰浪谑游戏而已。柳耆卿后出,掩众制而尽其妙,好之者以为不可复加。及眉山苏氏,一洗绮罗香泽之态,摆脱绸缪宛转之度,使人登高望远,举首高歌,而逸怀浩气,超然乎尘垢之外;于是《花间》为皂隶,而柳氏为舆台矣。”(《酒边词序》)以严肃态度填词,而提高词在文学上之地位,一洗士大夫卑视词体之心理,实自轼发之。王灼云:“东坡先生,非心醉于音律者;偶尔作歌,指出向上一路,新天下耳目,弄笔者始知自振。”(《碧鸡漫志》)可谓深知苏词价值之所在者矣。
轼以才情学问为词,晁补之所谓“横放杰出,自是曲子内缚不住者”。由是而伤今怀古,说理谈禅,并得以词表之,体用遂益宏大。《东坡词》全部风格,王鹏运以“清雄”二字当之(说详《词林考鉴》);然亦随年龄环境为转移,大约以中年官徐州,及谪贬黄州数年中所作为最胜。例如:
《永遇乐》(徐州作)
《临江仙》(黄州作)
以及《洞仙歌》“冰肌玉骨”,《念奴娇》“大江东去”,《卜算子》“缺月挂疏桐”诸阕,皆此一时期作品也。
自轼解放词体,而作者个性,始充分表现于词中;其特征则调外有题,不必全谐音律。闻轼风而起者,有黄庭坚、晁补之、叶梦得(字少蕴,吴县人)、向子諲(字伯恭,临江人)、陈与义、辛弃疾(字幼安,历城人)诸人。元好问称:“坡以来,山谷、晁无咎、陈去非、辛幼安诸公,俱以歌词取称,吟咏情性,留连光景,清壮顿挫,能起人妙思;亦有语意拙直,不自缘饰,因病成妍者,皆自坡发之。”(《遗山文集·新轩乐府序》)辛为南宋大家,后当别论;叶、向、陈虽入南渡,而词派纯出东坡;近人朱孝臧尝称:“学东坡得真髓者,惟叶少蕴一人。”兹并黄晁二家,附述于下。
黄晁二家,皆东坡门下士。王灼称:“晁无咎、黄鲁直皆学东坡,韵制得七八;黄晚年(案当作早年)间放于狭邪,故有少疎荡处。”(《碧鸡漫志》)黄与秦观并称“秦七黄九”(《后山诗话》),而作风迥不相同。庭坚少作多艳词,且杂方言俚语,实于柳永为近;晚年始步趋苏氏,间以禅理入词;又如隐括《醉翁亭记》为《瑞鹤仙》,叶韵处全用“也”字,下开南宋稼轩一派诡异之风。补之尝言:“鲁直间作小词固高妙,然不是当行家语,自是著腔子唱好诗。”(《直斋书录解题》引)亦就其作品之近东坡者言也。兹举《鹧鸪天》(答史应之)一阕为例:
补之词坦易之怀,磊落之气,确是东坡“法乳”。近人冯煦谓:“无咎无子瞻之高华,而沉咽则过之。”(《宋六十一家词选序例》)其作品最为世所称诵者,无过《摸鱼儿》“东皋寓居”一阕:
波澜壮阔,下启稼轩。晁、辛皆山东人,同具豪放之气,而补之继往开来之功,为不可没矣。
梦得为绍圣四年进士,宜亦及见东坡。关注序其《石林词》,谓:“晚岁落其华而实之,能于简淡时出雄杰,合处不减靖节东坡之妙,岂近世乐府之流?”其代表作如《水调歌头》:
在东坡以前,填词者类为娱宾遣兴,应用之途至狭。至东坡乃悍然不顾一切,借其体而解纵之,以建立“诗人之词”。同时如陈师道,尝讥:“子瞻以诗为词,如教坊雷大使之舞,虽极天下之工,要非本色”(《后山诗话》);而王安石《桂枝香》一曲,则颇引东坡为同调。安石非专力于词者,不足以壮阵容;东坡特自行其是,别开疆域;亦恃其才名足以凌驾当时豪俊,故能尝试成功耳。既得黄晁二家,为之辅翼,梦得更延一线;下逮南宋,向子諲以理学名臣,陈与义以一代诗家,助其张目;遂蔚成风气,广被于南北各方矣。